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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6章 決戰(三)

2024-07-03 00:12:03 作者: 空谷流韻
  第466章 決戰(三)

  廣順關,距離大明重鎮開原六十餘里,隸屬于靖安堡。

  靖安堡,就是後來滿清時的尚陽堡,和著名的「寧古塔」一樣,是清朝流放政治犯的地方。

  如今的泰昌年間,靖安堡還在大明王朝的控制下,乃通往開原的門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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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未申之交,穆棗花趕到廣順關外的清河上游時,映入眼帘的,首先是各旗的包衣們,在替自家的戰兵主子搶人搶牲口。

  每年的五六月,是遼河河套一帶水草最豐美的季節,從遼海衛到鐵嶺衛的漢人牧民們,都會把羊群趕到東邊的一溜大明軍堡附近放牧。小清河一帶形成人口集中的夏季牧場後,南邊的撫順又有些商人,前來做買賣。

  這個原本寧靜和美的午後,後金韃子突然呼嘯而至,明人百姓來不及奔逃,被密密麻麻的騎兵包圍堵截,在哀嚎慘呼中,成了獵物。

  韃子的包衣,不論女真人還是漢人,其實也是奴隸。但他們對同為底層的大明百姓動起手來,毫無惻隱之心。

  不光因為自家戰兵主子的厲聲驅遣,更因為,他們相信,只有把更多的明國人擄去大金做牛做馬,他們自己在豬狗不如的日子裡承受的重擔,才能稍微減輕一點點,他們才有可能活過今年、明年,甚至幸運地活到後年。

  穆棗花見過韃子打鵝毛城時的喪心病狂,對眼前只是劫掠、殺戮不重的場景,沒有太大的心理衝擊。

  但她很快策馬來到代善送來的「朝鮮」火槍兵隊列前。

  他們都是許三這幾年在東江皮島一帶陸續招募的明人,會說朝鮮話,作為鄭字營情報與特勤戰線的成員,也在訓練中學會使用火繩槍。代善被誆到會寧紮根後,這些暗影中的特勤披上朝鮮人的偽裝,走到陽光下,直至步步為營地走到今天。

  穆棗花擔心這些後輩同袍們,乍見韃子對明人的蹂躪,會忍不住有異樣的表現。

  好在,她的擔心多餘了。火槍兵們只是原地坐下來歇息,掏出乾糧啃食,看向人間慘景的目光,寒涼如鐵,偶爾也有什長站起來,去搭訕與自己一個陣營的韃子炮手,說著朝鮮語,比劃的意思,到底令韃子明白了,是問這些作為戰利品的丁口與牛羊,怎麼分配。

  只有火槍隊的隊長,許三的同鄉,叫賀金柱,看向穆棗花的眼神,傳遞著幾分無聲的怒火。

  穆棗花望了望不遠處正在宰羊急著烤來吃的鰲拜,翻身下馬,走到賀隊長身邊,扶起他的火繩槍,似在觀察火門的情形,一句朝鮮話從嘴邊滑過。

  「會加倍還回來的。」

  ……

  這一晚,關外草原河灘的喧囂,一直持續到黎明。

  依著女真人素來邊打邊搶、落袋為安的習俗,努爾哈赤讓各旗分出小股紅甲兵,北邊葉赫部已經歸順的女真們貴族們也派來不少包衣作為苦力,甲兵驅遣包衣們,押著第一批丁口牛羊的戰利品,儘快往南運去赫圖阿拉。

  五個旗自己的包衣們,除了給戰兵們干雜活外,還要連夜砍伐小清河沿岸的樹木,抓緊打造楯車和雲梯,用於將要到來的數場攻城戰。

  岳託抽空來到火器隊,對穆棗花和鰲拜道:「你們傍晚已經瞧見了吧,關外七八個烽火台都燒煙了。靖安堡的守備,肯定曉得咱們來了。大汗傍晚審了幾個牧民,他們都說靖安堡的明軍有會使火銃的,堡里還有炮。」

  穆棗花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幾個鑲紅旗包衣身上。骨瘦如柴、衣褲破爛的他們,正在往雲梯兩側豎起樹杈,蒙上牛皮。堅硬的牛皮澆上水後,多少能減少一些火油石塊對攻城者的傷害。

  穆棗花看了須臾,收回目光,冷笑道:「咱們搶東西,太猴急了。」

  鰲拜粗聲粗氣地問:「額真大人啥意思?」

  穆棗花道:「原本可以讓大軍在五里外紮營,先派出一支精兵趁夜摸了廣順關。廣順關後頭十里就是靖安堡,咱的主力人馬過去,小半個時辰都不要,就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。現下倒好,烽火台一報警,靖安堡便有了準備。說不定,開原城和安樂州那邊,都已嚴陣以待。」

  岳託借著火把的光,見穆棗花面上掛著認真又無奈的神色,更覺得這婦人是真的時時刻刻都在思量大金攻伐的章法,不枉自己越來越喜歡她。

  岳託遂溫言安慰道:「你說得也有道理,不過,毋需多慮從靖安堡到開原,都有歸順咱們的明人。」


  穆棗花心裡「咚」地一聲。

  夫人所料果然沒錯,韃子就和當初對撫順的李永芳一樣,故技重施。

  穆棗花暗忖的同時,也瞥見鰲拜面色不善地瞟了岳託一眼,又很快掩藏。

  顯然,這個皇太極的家奴,不管自己知不知道大金收買明國將領,都對岳託這副英雄難過美人關、不提防尼堪女人的態度,很膈應。

  穆棗花乾脆將戲做足,眉頭擰得更緊了,有些不悅道:「那這樣說來,我們費老鼻子勁,推著炮過來,還有這麼多兩三斤的鐵彈,何必呢?沒準還沒點火,什麼關門城門的,就從裡頭打開了。」

  岳託哭笑不得,也不管鰲拜在場,柔聲嗔道:「那也不至於像摘菜切瓜般簡單。你呀,就是生怕搶不了頭功。」

  「我就是要頭功,否則,又不知道哪條舌頭伸到大汗耳朵邊,說我是明國的奸細。再說了,我又不搶東西不搶人,沒有軍功,我哪來的賞賜?鰲拜將軍,你說是不是?咱們火器隊要是不露幾手,你也沒法與四貝勒交代吧!」

  穆棗花對著岳託裝模作樣賭氣的兩三個時辰後,金軍的第一顆鐵彈,飛向廣順關的石牆。

  接著是第二顆、第三顆。

  伴隨著轟隆巨響,碎石、塵土四散飛濺,將金軍自己的不少戰馬,都驚得嘶鳴聲聲,踏蹄不安。

  被白甲巴牙喇眾星拱月般圍著的努爾哈赤,爆發出得意的大笑。

  再是身經百戰的頭狼,也在這一刻難以抑制心潮激盪。

  雖然在赫圖阿拉已經見過不下十次火炮試射,但今日是老酋頭一回青天白日地親眼看到,大金自己的火炮筒子裡,飛出的鐵疙瘩,真真切切地砸在了明國軍堡的城牆上。

  須知就在三年前,打葉赫部東西二城的時候,金軍還只能驅遣包衣扛著雲梯硬衝到城下,然後由白甲、紅甲戰兵頂著弓矢雷木等致命的攻擊,往城上攀爬。彼時,雲梯上就像落雨似地,不停跌落被射中或砸中的甲兵。最終,建州勇士幾乎是踩在同伴的屍體堆上,翻過的城牆。

  今非昔比!

  廣順關的守城明軍,似乎也沒料到金軍竟然也有如此厲害的火器,在十門銅炮發射後進入冷卻的間歇,城牆上甚至出現了不尋常的短暫安靜,直到或許來自守備和把總的斥罵聲陸續響起,才有箭矢往金軍陣營飛過來,零星一兩支釘在了炮口四周保護炮手的木楯上。

  「裝彈,再發!」穆棗花對完成了清膛的炮組下令。

  火光接連亮起,又是一陣連貫如奔雷的炮聲,被六月的陽光照成金色的煙霧,稍一散去,努爾哈赤身邊的皇太極,就興奮道:「阿瑪,關牆的一角,塌了。」

  「下馬,攻城!」努爾哈赤爆發出了音量不輸於壯年時代的嘶吼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「上馬,全速往東!」

  同一個清晨,遼河以西一百多里的秀水河附近,馬祥麟對休整一夜的軍士們,發出指令。

  為了行軍速度,也為了不讓北邊科爾沁部落的牧民發現,馬祥麟這支近六千人的隊伍,沒有輜重拖累,四千石砫籍的白桿槍老兵,一千撫順之戰後就由馬祥麟在山海關招募訓練的薊鎮騎兵精銳,再加上副將滿桂訓練的七八百代郡宗藩青壯,幾乎都是一人雙馬。

  去歲鄭海珠從洛陽直接送到大寧的銀子,在蘇泰福晉親自出面盯著的交易中,換到了察哈爾的大批良馬,質量不遜於科爾沁往後金輸送的馬匹。

  甫一接到兵部急遞,馬祥麟所部立刻起程東行,如蘇泰與荷卓事先估計的一樣,花了三天時間,橫穿漠南蒙古左翼,來到遼河河套。

  這段路程的長度,大約是後金赫圖阿拉到開原的兩倍,但由於後者帶著龐大的包衣奴隸,影響行軍速度,因而和馬祥麟的騎兵,耗時等長。

  「他娘的,這些婦人,算得還真准。」

  寬闊的遼河出現在視野中時,滿桂趕上了放慢馬速的上官,大聲感慨道。

  領受到馬祥麟刀子般的目光時,滿桂忙咧嘴改口道:「夫,夫人,不是婦人,我是尊稱夫人來著。那啥,還不止一位,鄭夫人自不必說,八百個心眼,灤河那次是大材小用了,這一回的打仗,她算起來才過癮。但蒙古那個蘇泰夫人,也不錯哈,是吧馬大將軍?嘿嘿。」

  馬祥麟輕掣韁繩,換了匹馬,再盯回滿桂時,眼角竟眯了起來。

  滿桂被看得發毛,探尋道:「馬,馬總爺,你這是,對著我笑,還是瞪眼想罵我呀?」

  馬祥麟道:「我不像你,我在大戰前從不罵手下副將。我是在笑,笑你都不曉得,你的新娘子,也跟來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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